第1317章 心魔(下)
类别:
历史军事
作者:
愤怒的香蕉字数:7249更新时间:25/07/30 18:20:36
第1317章 心魔(下)
如今的张村已经变成一个镇子的模样。
从北往南,被小河环绕的城镇像是一个水滴的形状,机关与家属区域围绕北边的小山而建,往南一路延伸,足有十余里的纵横道路,几架大小桥梁在河上穿过。
天不亮,宁毅带着家里的几个孩子出门跑步。今年十四岁的宁雯雯身形已经高起来了,她继承了云竹的美貌,很是漂亮的少女,只是平日里看书太多,眼睛坏了,戴了副傻乎乎的眼镜,清晨被父亲拖着起床锻炼,也是摇摇晃晃,无精打采的。
而年纪更小一点的宁霜与宁凝精力充沛,活蹦乱跳,尤其是武艺天赋不错的宁凝跟随着红提练剑,如今背负木剑一身女侠装扮很是可爱,只是她的目标是像二哥宁忌一样行侠仗义行走江湖,这便委实让宁毅愁白了头,怕她某一天也学着不孝宁忌离家出走闯荡江湖。宁家的男孩子可以扔出去摸爬滚打,没有办法,但对于几个女孩,他终究还是有私心的。
尤其宁雯雯身条渐渐长开,平日里看书太多,连言情小说也看,被宁毅发现之后,就很是唠叨了几遍,旁敲侧击的询问她有没有早恋什么的。
宁曦在成都,宁忌在福建,宁河送去了乡下,如今能够带出来的鸡崽子,也就是她们三人。至于作息稳定的小宁珂,她起床倒是已经起床了,喜欢往厨房跑,给厨子帮忙,说要给父亲母亲以及家中姨娘姐妹准备各种好吃的,她拳拳孝心,宁毅不敢打扰,但锦儿常常觉得自己的女儿有当丫鬟的倾向,让她跟父亲学习锻炼,宁珂往往是跑到市场,买点东西便屁颠屁颠地回来干活。
如今宁珂十一岁,已经能够做出好几道让宁毅赞不绝口的菜肴来了,除此之外,她还学会了给雯雯包书皮,给宁凝穿剑穗、做木剑,给母亲补衣服等各种有用无用的技能,在班上也有极多的好朋友。
宁毅一直保持着清晨跑步锻炼的习惯,对于这种健身方式,也曾经跟家里的人推销过,檀儿、云竹等人表面上奉承一番,实际上不愿意去,因为这样的行为跟淑女实在相去太远,红提偶尔陪他跑,是出于保护的需要,只有西瓜,在一起时他们常常一同锻炼,途中聊起各种话题,西瓜也觉得健康——在身边的几个女子当中,她其实最有现代气息,当然说白了,更像是个假小子性情。
带着三个小女孩奔跑数里,折返之时,雯雯仍旧无精打采,父女四人在菜市场的旁边买四颗白胖胖的馒头,宁毅与宁霜、宁凝坐在路边上啃,互相交流馒头好甜的信息,雯雯则跑到书报店,看今天新出的杂志,她瞄准的都是后世《故事会》一类的杂书,宁毅不阻止,只能希望上头的爱情故事少点。
回到家,院子里闹哄哄的,三个女人就是一台戏,而按照组合数学原理,四个女人可以组成五台戏,五个女人可以组成十六台戏……虽然几个妻子都还称得上通情达理,但一遇到其中某个女人生气的情况,宁毅还是会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如今幽怨的是檀儿,其余几人的表情便大都丰富多彩,宁毅也只能偶尔跟她们表情交流。
吃完了早餐,孩子去上学,其余人等各有工作,宁毅则去到办公室上班,他身边的护卫,偶尔是红提,偶尔则是杜杀。
白天的时间多数并不属于私人的自己。
身居张村,整个西南的大事每一天也都在往秘书办公室汇总。
由于邹旭的行动,土政的事情已经有所滞后,但仍旧有大量的村庄在这个过程里被逐步得到洗礼,在这个过程里被挑选出来的、支持土地新政甚至诞生了理论意识的珍贵幼苗被逐步的引入学习班——这些从农村里被挑选出来的年轻人有的单纯、有的激进、有许多人甚至并不识字,但他们发自内心的认同四民和土地的重新分配,如果没有邹旭的问题,宁毅会将他们捂一段时间,让他们在学习当中变得更为成熟之后再出来承担大事,但如今,宁毅只能考虑将他们放入下一轮的循环当中。
无论接下来离开川蜀的是自己还是何志成等人,这种用土地新政筛选认同者,再以这些认同者推动改革的方式,都是他唯一能选择的……相对健康的方法。
会出现一些激进的人,会出现一些极端的事,但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在华夏军中宣扬四民多年,击溃宗翰之后,往天下传播理念两年,在成都方面,也有不少的读书人如今已经开始认同这样的思想,但多数读书人、或者理智派的想法,是希望整个事情始终处于一个不偏不倚的公正状态,却又能往积极的方向走,但事实上,宁毅认识到:如果只是期待在和乐融融中寻求一个改良,西南社会能够接受的进步思潮,已经快走到头了。
他必须往更激进的地方扳一扳,只是说,作为有着另一个世界经验的人,他也希望自己能够让这种前进停在一个不至于失控的程度上。
世界像一个巨大的弹簧,他拖着往前走二十年,某些念头与思潮会生根发芽,但如果只是打算有一个和和美美的未来,今天就差不多可以停下来了。华夏军的生产力与战斗力毫无疑问可以席卷天下,虽然改革尚不彻底,但只要杀出去,整个天下的人会愿意跪下来,他可以成为一个皇帝或者名义不同但实质上的皇帝,千年以后,甚至因为格物的启蒙获得千古一帝的称号。
但是,随着格物学的先发作用越来越大,四民启蒙的机会,也会越来越渺茫。至少在他的这一代——或者说在他的这个王朝里——基本不会有生根的机会了。物质发达会促进一部分思想的启蒙,但对思想启蒙的作用和方向并不是一定的,在格物学“够用”的情况下,学术贵族、学阀、学术腐败和学术垄断恐怕会覆盖一切,儒学无非摇身一变成为掌握术语后信口开河的文科,遥想一番,他所建立的帝国,会有些像是前世游戏当中的战锤帝国。
在想象当中会很有意思,但倘若落到现实里,却是他不大想选择的将来。
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多年,他终于第一次的走到了过去的他完全没有经验的地方。
拖着走二十年就好……
他想。
前进二十年,就有些东西,会生根发芽。
然后自己,就抽身离开。
而除了土地新政,部分完成阶段工作的小组已经被陆续回收,军队中的后勤储备和初步动员其实已经调集得差不多——这是在四月就陆续开始做的准备,甚至比北面女真人的动员还要早一些——只是一时间还没人知道会派谁出去。
宁毅的构想,也只说给了秦绍谦与苏檀儿在内的少数人知道,当然第一时间得到的都是反对的意见。
但针对这个构想所做的布局,他已经安排了不少,例如彭越云、例如汤敏杰,例如还有其余调拨到关键位置的几个小组,倘若自己不在川蜀,一些人也会卡在关键事件的关键位置上,控制事情不至于失控。
倒是中午的时候,宁曦端着饭盒过来找他,父子俩坐在一块吃了顿饭,宁曦自己做了非常美味的下饭菜,两人都吃得很是开心。
“初一身体怎么样了?要不要干脆回张村?”
“她的身体还好,说手头上还有工作,干脆过两个月才回来,但娘不高兴,跟我说下个月再不回,她就杀到成都去。”
作为家中长媳,闵初一已经怀孕了,如今已有四个月时间,她是武林高手,身体素质极好,家人倒不至于担心太过,可该有的紧张感还是有的。
“她没必要去成都,让初一回来吧,分得太散,保卫工作不好做。倒是你,现在跑回来干嘛。”
“娘说您静极思动,想要出门,她不同意,我也不太同意。”
“你还管得了我了?”
“吃人的嘴软,我建议一下嘛。”宁曦笑了笑,随后道,“其实回来,还有另外一件事,这些天,接外头的消息,看到一篇新闻……”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份剪报来,宁毅接过来看了一眼,随后又看一眼,蹙起眉头,只见那是从东南福建传过来的报纸,记录的是五尺淫魔龙傲天在怀云坊被炸死的事情。
宁毅深吸了一口气,思考了片刻,蹙着眉头望向儿子:“还有其它的吗?”
宁曦摇了摇头。
宁毅道:“这种大摇大摆登出来的新闻,可信度能有多少,而且……京城里出动大炮轰人……掩人耳目的目的居多……”
“……我也是这样想的。”
宁曦说着,也吸了一口气,看了这则新闻,他的内心其实也是提心吊胆,如今拿回来,无非父子俩相互安慰:“但是……爹,我担心二弟……您知道你出去了,娘会有多担心您吗?邹旭得到了机会,您就是他的胜负手,要杀您虽然不容易,但比起击败华夏军来说,那可真是容易得多了……”
宁毅蹙了蹙眉,他望着眼前的年轻人,也是属于自己的、在这个世上的第一个孩子。曾经的宁曦乖巧听话,从小便是没怎么让家里人操心的类型,但如今,在负责过不少事情之后,他也终于能够反过来,给自己这个父亲以看法和建议了。
他想到宁忌,又回过头来:“如果我出去了,你差不多就是太子,怎么想的?”
“我……没想过当太子。”宁曦想了想,笑起来,“不光是爹您说,没想过让我当太子,最主要或许是……爹,您和娘都太厉害了,给我铺了一条挺平的路,我最近两年接触过不少人,也看了不少史书,历史上能成大事的皇帝,都苦大仇深的,他们也许在生活里经历了太多坎坷的事情,知道权力有多诱惑人,可在咱们家……您看,从姨娘到兄弟姐妹,他们都完完整整的,我……不觉得当皇帝有多好……这是我先前跟初一聊过的想法……”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目光变得严肃起来:“当然,初一怀孕之后,我又仔仔细细的想了这件事。我觉得,我唯一害怕的事情,是爹……倘若你将来放下权力,别人放不过我们家,那怎么办……我担心这一点。”
他的话语坦率。宁毅点了点头。
父子两这几年相处的还算多,但如今宁毅说有了动一动的心思,这样的见面,就变得有些不同寻常起来。吃完饭,两人出去散步,宁曦道:“爹,我觉得宁河会成材。”
“嗯?”
“来的路上,我去看了看他。”宁曦道,“他帮老崔伯搞了土政学习,还教了隔壁邻居的两家人识字,让他们过了土政的考试。上个月,几家分到了地,我过去时,宁河满嘴都是平等,说人生来都是一样的,就该都有土地……他挺不错。”
“……他才十一岁,懂那么多吗?”
“或许有人云亦云的地方,可是爹您让他过去学习,不就是想让他学到这些吗?我觉得……您该让他回来了,具体的知识方面,还是张村教得好些。红姨也能放心。”
“嗯,我会考虑的。”宁毅道,略顿了顿,“老二的事,过几天应该还会有详细的情报过来……不管他是死了还是没死。”
“……我也这样想的。”
说到宁忌,又沉默了一阵。
父子两离开总办往外走,张村的午后正是阴天,氛围平静,除了一些送来文件的官员,还遇上几个在道路边列队点数的孩子,看见宁毅了,向他敬礼,宁毅便也回敬了一个。宁曦过去点了几个孩子的名,让他们列队离开。
“其实,我也仔细想过,我离开之后,华夏军的样子。”走到无人处,宁毅道,“这说的离开,是指我消失后的样子……华夏军会像是一个火药桶,朝四面八方炸开,整个天下都扛不住它分裂的影响,毕竟,类似邹旭这样的人,甚至在特定环境下能超过他的人,这里也不是没有。”
宁曦蹙起眉头:“那……爹您就不要消失啊。”他不是很爱听这样的话。
“但是呢……”宁毅看着他,斟酌片刻,“但是呢……一个王朝,或者说一个政权,很多决定性的东西,它的方向也好,口号也罢,要在初代的时候就尽量的立下,如果立下了,之后的几百年,都能有一个东西可以用。你譬如说接下来的几十年,当格物的发展越来越迅速,内部的固化也在加剧的时候,人们想要改良,会想起我给他们留下了四民这样的口号,两百年后,当有裱糊匠想要进行一轮变法,他也能够拿起四民来,作为一种旗帜,去做一些事情。”
“爹您不是说,你希望华夏军不是一个三百年的循环?”
“我当然是希望,可万一我做不到,怎么办?”宁毅笑了笑,“这个世界啊……这个社会,如果要描述它的状态和真实,它不是一个明确的概念性的东西,它每时每刻都在运动,都在对抗。大家心里的欲望、大家对物质的短期诉求,随时都在冲刷这个世道,但是是不是让大家不要有短期诉求?不是,国家形成的意义,就是让大家能够满足自己的诉求,但是想要长期满足,不让分配失衡,就必须每时每刻都有人去遏制那些短视的、无法长期延续的诉求。所以宁曦,你看国家的存在也很简单,就是让大家的欲望在尽可能长的时间里,得到满足而已,执政者就像是一个会计,整天计算这个社会的收支平衡,许多年前我跟你秦伯伯说正数负数,说的也就是这些东西。”
“这中间的欲望和对抗,它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身上。一个社会的每个阶段,都要有懂得长远利益的人被创造出来,怎么创造,依靠大的目标和理想嘛……所以我们创造了格物、资本之后,也必须找到一些能跟它对冲的东西。”
“爹,儒学里也有这样的东西。”
宁毅点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它若是没有,也就到不了两三百年的循环,但是儒家做学问的方式不严谨,基于实践的经验科学,迟早要走向学阀和学术腐败,学术腐败必然导致学问脱离实践,脱离实践之后,它无法壮大自身,那唯一的出路,就只有阉割和打击对手,求自洽的圆。宁曦,你要记住,这是一切衡量方式不明确的学问必然去往的方向。儒家之所以起作用,因为它是一个壳子,它中间包含了几千年来精英个体的自觉和大量从实践中出来的社会学经验,但它同时也包裹在一堆臃肿无用的玄学术语里,上限很低,配合不了格物和理智的发展。”
他说着这些过于啰嗦的话语,目光望着身边留了短发的青年人。
宁毅能够回想起孩子还小的时候,因为嘴馋偷果汁喝的情景,记得他慢慢长大的样子,也记得他在小苍河因为饥饿而蹙眉时的样子,为了追只兔子,摔得头破血流……这是自己的孩子,宁毅一度觉得,家里的孩子像是NPC一样,他们承欢膝下,会慢慢的长大,但也总会围绕在自己的身边,听着自己的话,而自己会顺利的解决一切的事情,但事到如今,宁忌跑掉了,宁曦转眼间也要成为父亲,甚至有可能,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我希望智慧能够从千百万的百姓中间来,能有自下而上的力量,从此慢慢的加入这社会的运作,希望大家能为自己负责,因而能够保障自己的利益……为了这件事,民智必须开,对于百姓天生的、毋庸置疑的权利,要给予正式的认定……”宁毅道,“但是我啊,也不是胸有成竹,走到现在,我也有战战兢兢的感觉。”
“这一次出川,如果由我跟着,将来,这天下的上限,或许还能提一提。如果我不出去,未来的样子,基本上也就可以看得清了……”
父子俩一路前行,渐渐经过自家院落的侧门处,却见有三男两女的五名年轻人正从那里出来,手上还提着几个大包小包。送他们出来的是聂云竹和元锦儿,两人自宁毅造反开始,担任的工作多数都是华夏军学堂里的老师——宁毅也是,因此他们目前还算是同事,只不过宁毅教高级班。
聂老师与元老师如今也称得上桃李满天下,偶尔会有学生过来探望她们,这些人能在孩童时期就进入聂云竹的班级,有的家庭算是华夏军的高层或是元老,也有的并无家庭,五人之中,便有一男一女是父母死在了女真人手中的孤儿,他们从小苍河时期起便跟随华夏军长大,基本是将学堂的老师当成了父母亲,每次过来张村,都会过来看望。
云竹在那边笑着挥手打了个招呼,这五名年轻人发现了宁毅父子,便也过来行礼、交谈。宁毅自然知道他们是这次被召回的干部成员,略微聊了几句,与云竹、锦儿挥挥手,方才带着宁曦离开。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锦儿从后方道路上奔跑过来,她手上拿着两把伞,递给宁曦:“你们父子俩散步,怎么不带伞。”
天上有阴云聚集,宁毅望着她转身回去的背影。
许多年前,他在秦淮河边跑步,大家关系好起来以后,有几次要下雨,锦儿也这样给他递过伞。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当年在秦淮河边的事情?”
“说过一些。”宁曦低声道:“娘会吃醋的。”
宁毅便笑起来,他跟宁曦说起当年跑步时发生的故事,那时候聂云竹从青楼里出来,带着丫鬟住在那,花钱大手大脚,等到钱花得差不多了,想要挣,找不到门道,宁毅便给她出谋划策,用第一辆小推车,成立了竹记。
两人走到河边的亭台里坐下,外头的天上,已下起淅沥的小雨。
“握不住的沙,随手扬了它。这是当年,跟你云竹姨娘说过的话。”宁毅道,“那个时候,可一点都没想过什么四民,也没想过,居然还会杀皇帝造反。”
物是人非,如今面对整个天下,华夏军都已经一览众山小。
雨幕潇潇的凉亭里,父子俩又聊了许多的话题,有些话语,宁曦从小听到大,能够明白,也有一些东西,年轻的他仍旧是听不明白的,但宁毅也都大致的谈了谈。这日下午,再去到办公室工作后不久,西瓜回到了张村,两人聊起了出关的话题。在所有妻子当中,她是最为明白宁毅对世人的想法,也最是支持他的改革。
“便是你出去,危险也谈不上大。”她道,“但是大姐也是关心你,可以理解的。”
“做什么事情都会有风险,但不能因为有风险,事情就不做了,我觉得也是这个理。”宁毅笑起来,“这么说起来,你支持我出关?”
“我一贯是支持你的……”
“但是有一个事情,我想提前告诉你。”
“什么事?”
“考虑到我的身体状况目前不错,长期锻炼,也有足够多的磨合得很好的安保力量,以及华夏军目前的实力,我带队杀出去,风险确实是不大的,但不能因为风险不大,而不去考虑这个问题……”办公室的屋外仍旧有雨声,宁毅缓缓开口,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所以在离开之前,我会留下一封遗嘱。”
“……”
“如果我出去了,死在了外头。”宁毅一字一顿,“……宁曦,会接手华夏军的统治权力,替我放下对于四民的执念,换言之,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成为华夏军的皇帝,以压制我离开之后华夏军分裂的倾向。”
“……为什么?”
“因为……我很自大……”宁毅道,“我自大地认为,只有我,能够把四民的落地,拉扯到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因为我生而知之。而你们,如果强行要做这件事,你们的经验不足,做不到位的……”
“……”
西瓜蹙着眉头,思考着他的话语,两人相处已近二十年了,宁毅在她的面前,说过许多奇奇怪怪的话,有时候她质疑,有时候她将这些话语记录下来,甚至给身边的许多同志一同参详和思考,但对于眼前的这番话,她怎么想,都想不清楚。
一直到许久之后,她才缓慢的、郑重地摇头:“我……我不认同。”
宁毅坐在一旁,看着她面上认真而郑重的神情,听着她做出的拒绝,过得一阵,他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他张开双臂,西瓜迷惑地挪过去,坐到了他的怀里。宁毅抱着她笑了好一阵,西瓜道:“你也知道……你的话……不合理。”
“我当然知道,所以你拒绝,我也会觉得高兴。”宁毅道,“那意味着,听起来不切实际的理想,也已经生根发芽了。”
“宁立恒,那也是我的理想。”西瓜郑重地说道。
过得一阵,她道:“你也是我的理想,所以……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说胡话,我天下无敌,怎么会死。”
夏日的雨,落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快到夜晚时,还有几份工作要处理,宁毅让西瓜先回去家里跟檀儿等人见面了,过得一阵,宁珂提着食盒过来,父女俩在灯火之中吃过了晚饭。
工作渐渐处理完毕之后,宁毅也没有急着回去,他打开办公室柜子的最底层,拿出一个箱子来,箱子里有他最为机密的一些东西,他所写的、还没有发表的一些理论文章,有注明《XX论》或是《XX纲领》的一些大部头,也有他陆续写下的一些遗嘱或是信件。
走到这个位置,许多的东西都要提前做准备,即便是书写遗嘱,也不是什么消极的事,早在小苍河时期,他就不知道写了多少了。
只是每次认真的书写,都让人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就好像他如同天外来客般来到这个时代,似乎也会在某个时刻,像天外来客一般离去。
摊开一张纸,他用笔沾了墨水,在油灯的光芒中,斟酌了许久。
“阿瓜,见字如面:”
他在纸张上写下熟悉的称呼,随后继续写:
我曾经跟你说起,我见过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芒,今天,我想告诉你更为详细的故事,为你们——为这个世界——的以后,做出严肃的参考……
抱歉,拖了几天,待会有个单章。